外公,你还好吗
[日期:2016-06-21] | 作者:亚美体育2017届7班 游羽焓 次浏览 | [字体:大 中 小] |
指导老师:杨菲
记忆被风拉扯得好远,愈来愈淡。只是曾经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,像是戏台布景上的星星,突然随风扬起,恍若被无限地放大,大到竟有些让人吃惊。他曾说过,没有人可以陪你一辈子。
——题记
风,吹得火星飞溅。墓前,手中一沓旧黄色的纸钱被我一张一张,麻木地扔进燃烧的火堆。夕阳在惨白的天空中被撕裂,石碑的影子拉得细长。火花窜得好高,摇曳不定地给周围每一件东西都抹上一层忧郁的颜色。墓上,隔着橘黄的火光,外公的石像模糊得遥远。突然间,似乎有一种恍惚,好像他就站在我面前,笑着笑着,好像什么也没发生,好像他仍然陪伴在我身边,乐呵呵的。在我对外公最后的记忆里,他是客厅沙发上瘫坐的小小顽童,是雪白病房里僵躺的耄耋老人,是大街轮椅上茕茕无助的背影,无声无息隐没在电视节目斑斓的光影和城市所具的喧嚣中。一年了,这是我第一次来看望外公。我总不愿来,总不愿相信他就安静地躺在眼前的石碑下,只留下我对他满满的童年记忆。或许他化作了夜幕中的星,彼时正笑呵呵地望着我。
像是塞满了紧实的棉絮,亦或是没有信号的老电视机,脑中一片空白。妈妈在一旁轻声让我给外公说几句话。我握着三柱点燃的香,跪在墓前,久久凝望墓上那个微笑的外公,世界仿佛就此停摆。说什么好?有什么可说?噢,外公,我带来了这个。你不是总夸我文笔好,盼望我长大当个作家吗?这是你在世时我写下的关于你的最后一篇文章,外公,你看——
推开病房的门,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,我一眼看见了墙角里床铺上的外公,心里一酸。被褥是雪白的,外公半躺在床上,显得又黄又瘦,可怜巴巴的。浅浅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充斥了整个房间,暖暖的。“阿爷,我来看你了。”我站在床前,向他举举手中带给他的零食。外公最爱吃零食了。可是他只是敷衍地含糊其词,浑浊的双眼紧盯着的,是我身后的电视机,里面正放着动画片。外公那专注的神情和对我们的不耐烦,简直和邻居家的小弟弟看动画片时,对旁边端着碗喂饭的妈妈的不耐烦,一模一样。什么时候外公变成这样了?他不认识我了,不认识这个他最爱的孙女。
小时候,外公经不住我的苦苦哀求,常背着妈妈悄悄给我买糖吃,弄得我一口烂牙。他用食指轻轻刮刮我的鼻尖,安慰我说没事,等长大换了牙就好看了;小学时,外公每天骑着单车接我回家,他会给我买烤红薯,让我抱紧他的腰。夕阳最后的余晖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画面温馨而美丽,恍如电影中的某个片段。外公的后背很结实,手心捧着的烤红薯,冒着时有时无的热气,小小的心也烫烫的;几个孙儿中,外公最爱的是我,每逢除夕一大家子团圆,他总是隔着半边桌子为我夹菜。舅母酸酸地抗议,外公乐呵呵地招呼几个表哥表姐:“来来吃菜!”但他仍然只给我夹菜,给我最多的红包。缤纷的烟花开满了落地窗,他说,我小些。还有外公曾说过,没有人可以陪你一辈子。不记得他说这话的原因,只是很难想象整日笑着的外公当时的表情。那个时候我从没有想象过,有一天外公会离我而去。窗外树荫的影子斑斑驳驳地爬上白色的瓷砖墙,突然间,这些不经意间的点点画面全部浮现在眼前,好像老影片一张张掠过。画面中的其它东西变得模糊,如同彩点油画一般,惟独留下外公的脸,那个永远保持的微笑。我看着病床上焉花似的外公,胸口处被什么东西堵得难受,好像千万股水流同时涌出久涸的老井。"阿爷。你还好吗?"外公侧过脸来,看着我,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又茫然地看向电视。机械地像柜子里那个上发条的机器娃娃,那是外公从前给我买的玩具。
不知什么时候,阳光淡了,淡地几乎消失了。病房里的灯,惨白惨白的,墙上的影子,长得有些吓人。妈妈看着病床上消瘦的外公,心疼地絮絮叨叨起外公的往事来。她说小时候外公出差给她带回葫芦种子和小人书,同学们都羡慕得眼红;她说外公年轻时怎样勇敢地横游泸定大渡河,怎样为了求学从老家的深山走了好几天的路才到了成都。看着病床上的外公,我很难把他和这些事联系起来。妈妈感叹,小的时候,她一直认为父亲是坚硬的靠山,永远也不会倒下,会陪她一辈子。她在一群孩子中骄傲地说自己最崇拜的人就是父亲。可现在呢?妈妈摇摇头。那个她崇拜的“英雄”倒了。
岁月是个残酷的橡皮擦,一点一点抹去外公的记忆。一年前,他开始慢慢忘事:他开始忘记每天下午的煮饭,被外婆尖声责怪时也只是傻傻地摇头;有时候他会突然记忆倒退回年轻的时候,深更半夜要起来“做工作”;甚至突然间,他会忘了我是谁,呆呆地望着我,木木地问我的名字,要我还回他最爱的孙女......直到两个月前,外公被确诊为老年痴呆,加上各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疾病,他住进了医院。外公一天天,用肉眼都能看见的速度老去,直到完全忘记被他从小带大的我。妈妈说,不知道外公还能不能回来了。能不能?当然能。我囤了好几个星期的零食舍不得吃,翻出了好多儿时最爱的玩具。妈妈说,外公现在像小孩子一样,我们要像哄小孩一样对待他。
蒽,外公,你还好吗?我们在等你回家。
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。我永远记得外公灵堂里那张高挂的黑白照片,他笑着,开开心心的,与病中的外公判若两人。似乎结束了一场真实的梦,时光凝固在那一刻,刺痛了我的心,但那天我并没有落泪。我撕掉手中的两篇作文纸,一扬手,纸屑散在空中,漫天童话般飞舞,落在火堆中瞬间化成灰烬。石碑上外公微笑着看着我,他曾说过,没有人会陪你一辈子。星星点点不知名的小黄花摇曳着,似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梦。是啊,没有人会陪你一辈子。跌宕起伏的生命中会相遇很多人,陪伴我们或长或短、永不转圈的时光,命中注定我们的人生道路会交错,但绝不会永远平行下去。单调的黑白灰生活中,是他们为我们点上色彩;茕然逼仄的年华里,是他们给我们陪伴。浪迹天涯的大冰说过,“每个人是每个人的过客,和谁都不可能比肩同行一辈子。”时光不可回寰,当我们相遇的那一刻,若早知执手相送的剧本就藏在许多个日子后边,彼此一定会更加珍惜那段共同携手走过的短暂却美好的岁月。
时间兀自前行,生活还在继续。外公已化作影子,藏在记忆的最底层,或许,越来越淡,越来越远。跪着的腿有点隐隐发麻,对了,说什么好呢?外公,你还好吗?抬起头来,梯阶似的墓一座座整齐地壮观,没有冰轮皓月,头顶几粒小银星星钉在夜空中。妈妈说你能看见我们,你是否化作了夜空中的闪闪明星,像从前那样保护着我,永远永远。
我是你最爱的孙女,外公,你还好吗?
我轻轻把香插在墓前,氤氲白烟包裹着我。眼眶湿湿的,不知是被熏出了泪,还是......
风起。火熄。烟散。留下一地思念的灰烬。
2016年2月8日 献给我的外公